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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槽,对于高州人而言,并不陌生。离城不远的平江拦河坝上就矗立着一座规模宏大的渡槽,它曾经入选高州八景之一,名为“引鉴飞龙”。 而在城郊或者各个乡村,只要留心观察,就会发现各种各样渡槽的身影。在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中对渡槽的定义是:“跨越山谷、道路、水道的桥梁式水槽,两端与渠道相接”,这个定义说明两点,一是桥梁式,是架空的;二是槽状的。在世界范围内,渡槽有近5000年的使用历史。以渡槽、水渠为代表的调水或者引水工程,不仅是一个时代的水利缩影,同时会在地理、历史、文化、社会甚至是民族精神层面等多个方面留下它的印迹。
每次看见渡槽都给我一种震撼,它就像一条巨龙匍匐在大地上,让人惊叹地伸向远方。它的大跨度要求,最能体现空间跨越所呈现的雄伟壮丽的美感,而拱洞的造型,又能体现出强烈的对称美感。但它又朴素得让我惊讶,在当下的建筑美学范畴内,已经不可能再有这样朴素的建筑了,它的每一块石头都几乎保持着天生的原貌,一块块地垒在一起,每块石头的安放都符合它们内在的特质,石头的线条有力地交错在一起,所有的石头最后堆砌成一个让人惊叹地整体。它的石头堆砌方式不仅是技术工艺的胜利,也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对纪律和礼法的信仰。我想,那些无名的渡槽建筑师的目光,应该是带着艺术家的热忱和美学家的美感,他们为那些石头、那些钢筋混凝土注入了灵魂,使得经过时间洗礼的各式渡槽,被赋予了生命的美感。相比之下,很多现代建筑似乎总是冷冰冰的一整块,给人一种吃KFC的感觉:看上去很光鲜,却没有营养。这种类快餐似的建筑不可能给人们带来更多的思考和深层次的震撼。
这些渡槽大部分修建在上世纪六、七十年代,那是个疯狂的年代,渡槽在中国遍地开花,甚至成为中国人“敢教日月换新天”的精神象征。那个时候的人们,在生产条件极端落后的情况下,靠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的精神,用最原始的方式,修建了一座座改造自然、征服自然的水利工程。在它们的背后蕴藏着劳动人民与天斗、与地斗、人定胜天的豪迈气概。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,渡槽早已越出水利的范围,在中国文化史、建筑史、社会史中都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。
据老一辈讲,那个年代的渡槽在修建中完全采取最原始的人海战术,使用的工具也仅限于锤子、凿子、绳子等,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机械参与建设。而修建所需要的数据竟然是用皮尺、脸盆、麻绳这些不可思议的工具测量出来的。为了解决用水问题,广大人民群众和富有智慧的“土工程师”们用他们的双手和才智,齐心协力,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建筑奇迹。那是一个体现集体智慧的大时代,那些设计师和劳动者们就像一块砖、一滴水一样隐藏在沉默的渡槽之后,他们的生命、智慧、热情、灵性都融入了渡槽。
在中国传统的景观设计中,非常强调建筑与周围环境的和谐美。就算是上个世纪那个狂热年代的渡槽,也几乎都与周围的景致之美融为一体。在安静的平原乡野或者山边,匆匆路过突然就会发现渡槽,但从不会感到突兀,它总是能与周围的农田、蜿蜒的乡间小路、峻峭的山岭或者奔腾的大河,形成一幅美丽的图画。这不仅是景观设计的理念在起作用,而是中国古老哲学中“天人合一”的理念在民间智慧中的渗透与交融。在建筑审美上,不仅实现了实用与美观的统一,更是实现了技术和艺术的融合。它们同那些经典建筑一样,不仅体现了建筑的非凡之美,而且还是一个时代集体记忆的沉默诉说。在我看来,这个“渡”字总能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,遥远、惆怅、落寞。时光流逝,很少人再关心它们修筑的具体年份和相关信息。但那些在岁月中历经沧桑的渡槽,却能清晰直观的让人们感受到特定历史时代的精神回响。这些被称为“人造天河”的建筑物背后有着太多让人沉思的故事,承载了太多厚重的历史沉淀。当时间回流,记忆回溯到当年的维度时,这些历经岁月尘埃,斑驳剥落的铿锵建筑物,就沉默地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。
曾经从某地过,看到高大的渡槽上写着“战天斗地,其乐无穷”这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标语,但那条渡槽却已经跟那个年代一样废弃了。我去看过高州的一些渡槽,很少有这么狂热的标语的,大部分都是很简单的标示着渡槽的名称和建设的年份,显得异常的低调。但在这低调的外表下,却依旧在奔腾着不息的长流,显示它们还在正常地发挥着作用。这说明当时建设这些渡槽并不是跟风之作或者是形象工程,而是实实在在的需要。这一点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着实难能可贵。当年,渡槽、引鉴河这些水利基础设施是彻底地改变了鉴江中下游的石鼓、祥山、镇江这些旱涝都不收的地方的生产和生活的。在没有这些水利设施前,那里晴天大旱,雨天水涝,靠天吃饭,收成很薄。种田活不下去了,只好出去做生意,所以那里一直都有经商的传统。在农耕社会,经商更多是一种无奈的选择,离家不说,社会地位还不怎么样。当这些水利设施和防洪堤修筑好以后,那里就变成了千里沃野,从此成为富强镇。而对于那些渴望水的百姓而言,有了水渠、渡槽,就意味着龟裂的土地上会奏响水的旋律,生活因此充满诗意的灵韵。
无容置疑,多年来,渡槽带给缺水地区人们生活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。但相比高州这些依旧还在默默奉献着的渡槽,很多地方的渡槽已经废弃不用了。有的年久失修、破败坍塌,有的认为破坏成为残垣断壁,有的因为阻碍了城市的发展被迫拆除。同时,农田承包后,由于灌溉改道、泥沙淤积、河道缺水等因素,导致大部分渡槽丧失了输水功能,与之配套的输水设施也一起湮灭在历史的烟云中。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曾经有渡槽的地方就说明这个地方缺水,而水渠、渡槽废弃后,却没有更好的调水或者取水方式,又回到了靠天吃饭的原始方式,西南大旱就显示了在人与水的博弈间凸显诸多无法解决的矛盾,暴露了水利设施缺乏的短板。这些事实说明,渡槽等水利设施不应成为历史标本,而应该继续发挥它的作用。但在土地分田到户,各顾各的现实条件下,渡槽这样的公共设施该如何规划它、保护它、驾驭它,值得深入研究。
在今天,不缺资金、不缺技术、不缺机器,大家却却再也没有团结一心排除万难的冲劲去搞水利设施了,这里边似乎正是缺少了那么一种精神、那么一种魄力、那么一种团结、那么一种智慧。但愿今年中央一号文件能为这个短板画上一个句号,也可以见到更多更美轮美奂的渡槽涌现在大地上。
渡槽,是一种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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